山中故人
年轻的苗王醒来时身边空荡荡的，被褥内的温度已悄然散去，看来人已经起来有一段时间了。初秋的苗疆并不算冷，但夜里也多了秋杀的寒气，俏如来披着外衣怔怔地站在窗前，月光打进来照着他的面庞，顺着柔滑的白发流到衣角在地上倾泻开来。苍狼的心没由来地漏跳了一拍，翻身下床，环住俏如来的腰将头埋在了散着幽香的发间，蹭了蹭心上人的侧颈。
“苍越？”俏如来略微诧异地侧过头，这分明是撒娇的动作让他忍俊不禁，又对其中缘由感到好奇。
“无事……”一瞬间觉得俏如来会乘月而去想法太过幼稚，苍狼决定隐瞒不说，“你怎么起来了？”
“我做了一个梦，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。”
“嗯？”
“很难得，我几乎不会梦到师尊。”
苍狼顿了一下，盯着俏如来的脸。他还是和往常一样，一样的柔和而波澜不惊，只是低垂的眼睑遮住了眼眸，也遮住了双眸中那纷杂到让人无法辨析的感情。
对默苍离苍狼一直心怀感佩，虽然他根本没见过那个人——他询问过军长，后者的陈述中带着一些怀念，年少的时候他们也有一段时间的交好，只是智者间的感情就像窗户纸，坦诚往往意味着破碎。苍狼并不是上智之人，听铁骕求衣陈述那层层叠叠的局只觉得全身发冷，本就知道智者过招有时会比武者要凶险得多，但听到这些故事，他还是感到一阵恐慌。之后苍狼便更加勤奋，无论是国事还是练武，他想至少俏如来在苗疆的时候，他可以好好保护这个人，让他可以放松地休息，让他不受到伤害。
“师尊……是一个很神奇的人，或许他的天运很差，但他的天赋却比所有人都好。”俏如来依在苍狼怀里，他可以对他说很多无法对别人倾诉的事情，不仅是因为爱意，“冥医前辈曾说师尊不需要另一个默苍离，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，可惜雁王似乎并不相信。”
“大智慧曾说雁王是一片黑暗，而你是一片光明，我好奇，他会如何形容默前辈。”
“师尊吗？”俏如来想了一下，摇了摇头，“黑暗或者光明对他没有意义，一切都只是客观存在的条件，是筹码，是变数而已。”
“师尊对一切都太过透彻，无论是别人的感情还是自己的感情他都可以旁观，他比所有人都强大，这份强大俏如来只能仰望。”
“嗯……我想我开始佩服冥医前辈了。”
“冥医前辈并不像看起来那么……平凡，你明白我的意思。”俏如来对苍狼眨眨眼，后者依靠着窗台挡住了一部分月光。“他们在本质上有相像之处。”
“是什么？”
“或许是对生命的感悟。”
苍狼撩起了一缕银发把玩，闻言顿了顿。
“当年忘今焉在指点我的时候曾提起过一个同僚，他说那人教学甚是严格，若是换成他我怕早就投湖自尽了。”
“哈，师尊若有意指点，他自会激发出你的求生欲。”
“想来十分不易。”
俏如来笑了笑，神色明亮了几分。
“我梦到了玄师叔死前的事情，他死了依旧是万人敬仰的尚同会盟主，而师尊若被提起却是遗臭万年。”
“不甘吗？”
“只是叹息。”俏如来伸手抚上苍狼的脸颊，“父亲曾经受赤羽军师算计蒙冤潜逃，叔父也因为一个身世一纸预言被逐出苗疆，二师叔因为一本出处不明的书籍不得不改头换面……智者之争多争在人心，人心所向那道理便不那么重要了。”
握住贴在脸颊上的手，苍狼湛蓝的眼眸看向俏如来。
“不知玄师叔只是为了刺激我还是真看不破，别人的评价对师尊而言根本毫无意义。不仅是他，温皇、北竞王、赤羽先生，他们何时在乎过别人的口舌，或许是颠覆这一切太过容易，或许痴愚的世人根本不在他们眼中。”
“那……俏如来呢？”
俏如来笑了笑伸手环住了苍狼的肩头：“我也不在乎。”
苗王叹了口气，拍了拍俏如来的背，“从史贤人般的不在乎，变成了默前辈般的不在乎吗？”
俏如来愣了一下，“俏如来只是俏如来，不会变成史艳文也不会变成默苍离。”
苍狼心念一动，握住俏如来的双肩直直地看向俏如来的双眼。月亮已在云中穿行了一个完整的轨迹，如练的白光毫不吝啬地铺散向大地，苍狼背对着窗外却被眼前的光芒紧紧攥住。那是他不曾看到过的光彩，温润、平和却充满力量，似乎永远都不会熄灭般让人无法逼视，却又忍不住去靠近、去探寻、去汲取。
“俏如来，如果我只是那个天真得几乎不谙世事的苍狼王子，你会爱上我吗？”
“说不定我也只是有斯文有礼的史家大公子而已。”
两人相视一瞬，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心照不宣的笑意，彼此都曾蜕变，彼此都不曾失去过本心。
“我想，我有些明白默前辈放弃雁王的原因了。”
“哦？”
“他不需要第二个默苍离。”
俏如来眯起了双眼，歪头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。
“他的传人传承的该是一种理念，并不是他的方式。”
俏如来微微睁大了眼睛，唇角露出了一丝惊愕。
“虽然不知道为什么，但默前辈如果在，大概会希望他的弟子也是他的战友吧。”
俏如来盈盈地看着苍狼，万千言语不知如何诉说，内心一瞬间被涌入的幸福感填满，思绪居然跟不上身体的反应，吻上苍狼双唇的瞬间俏如来知道自己又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。
他们不仅相知，而且相爱。
窗外吹起了风，带起了两人的发梢，吹乱了莲瓣，荷叶摇曳着在池面点出一道、一道的波澜。圆月悄悄躲进了云层，临行前又洒了一道月练笼罩了亲吻的两人，最后羞答答地藏住了自己，万籁静谧。
